【實習大明星】官方部落格 Rock On!

文／李幼鸚鵡鵪鶉

一部很好看的電影，又不是悲劇，看著看著，竟哭了起來。就像閱讀上期〈破〉報，陳韋臻專訪陳界仁，也讓我看得哭了起來，讓我感受到一位「真正藝術家」的風範，怎能不感動呢？

《實習大明星》（Rock On！）讓我哭，或許是讓我愛上「他們全體」（片中所有的人物）。我最記得，雷奈電影《穆里愛》（Muriel）裡，讓巴提斯特狄艾黑扮演忙著拍攝影像既留住記憶又為了搜證的男孩貝納，黛芬賽麗格扮演經營骨董店的繼母艾蕾娜，讓皮耶蓋何樣扮演由巴黎來到港都的老男人（舊情人）阿勒風斯，妮塔克萊因扮演名為阿勒風斯外甥女，實則小情婦的佛杭蘇娃紫，每個人都說謊，到頭來每個人都讓你悲憫，都讓你深深依戀、久久銘記。柏格曼電影《哭泣與耳語》（Viskingar och rop）裡，哈麗葉安黛森扮演罹患絕症，病死去活來的姊妹，英格麗杜林扮演不惜割傷下體拒絕跟丈夫做愛的姊妹，麗芙烏曼扮演自私貪慾背棄丈夫的姊妹，卡麗希萬扮演跟身體、心理各有病態的三姊妹長期相處的似母親、像奶媽的女僕，彼此怨來恨去居然也能激盪出光與熱。

《實習大明星》往通俗、娛樂傾斜，或許跟《穆里愛》與《哭泣與耳語》向創意、藝術靠攏，彼此南轅北轍，各奔東西，可是都不像一般電影的主角只聚焦一、二人，而是打破主角獨大的霸權，有點類似我喜歡的「在人生的舞台上我們輪流當主角」。重要的是，必須每位成員都演出動人，你我才會「愛上他們全體」；每位成員各有獨特的魅力，否則豈不流於機器工廠整批製造的同一款式？《實習大明星》就讓你看到每個人各有各的好。任何一人擔綱時，另外一人或多人會「看」他而不是不在場，構成微妙的「被看」焦點。

劉國昌導演的《實習大明星》中，經紀人老蔡（邵昕飾演）既要拍攝歌舞片又想省錢，由一些新秀擔綱，並邀到昔日歌舞明星強尼（高凌風飾演）掌舵當導演來訓練、來指導這些新人。（「昔日」明星，等於是說早已過氣，新一輩歌迷、影迷對他一無所知，好讓經紀人兼製片老蔡既為投資人省錢卻要依賴強尼的演藝實力去撐。）

這些新人，個個優點缺點並存，人人瑕瑜集於一身，彼此間的愛恨喜惡錯綜複雜。身材修長的香港長髮男孩七爺（香子俊飾演）主動鼓勵演藝訓練時受挫的短髮女孩小雷（有個法文藝名La Reine〔皇后、女王〕的徐瑞蓮飾演），帶小雷到他的樂團錄音室練歌，錄音室的外間櫃台女孩把小雷當成七爺的「男朋友」。這種遊走在男性、女生、同性戀、中性間，堪稱破解僵化性別分類最令人難忘的高招。其實七爺暗戀另一位女團員，芭比娃娃模樣的甜甜（張馨云飾演），反倒是模樣中性的小雷最不屑甜甜扮可愛的嬌滴滴姿態。本片後段，課程中的分組「角色扮演」時，七爺與甜甜在同一組，男孩七爺把女孩甜甜的聲音、腔調、神韻、動作模仿得維妙維肖（演員與表演藝術超越男女、同性戀異性戀、自我與別人，自然生動既進入別人靈魂又好似其實可能是那個被壓抑、被隱藏的自我？因此，你我是男是女是同性戀是異性戀其實既非那麼絕對也不是那麼重要！），甚至刻劃出甜甜深層內在的心聲，反倒是甜甜既沒有勇氣面對（別人揭發出她的自我）又難以招架宛如隱私被窺探、被抖出。甜甜向七爺興師問罪，演員化粧間的兩面鏡子映出中間位置的七爺與左、右各一個甜甜，彷彿七爺被兩個甜甜前後包圍、左右夾攻。導演劉國昌與攝影韓允中巧妙運用鏡子，造就奇詭構圖，非比等閒。

電影市場現在流行雙生雙旦。片中的導演強尼參加演出也是替老闆省錢（不必另外付他演員酬勞），製片找來強尼的舊情人美寶（向語潔飾演）合演。美寶重逢強尼，既開罵又打他耳光，強尼強吻對方。然後喊cut，原來方才是片中片的拍攝。他在前景背向觀眾你我，拍片的攝影師在背景面向他也面向你我，不但彷彿你我也被背景的攝影機拍攝，而且好似你我背後（或旁邊）還有劉國昌與韓允中在「拍攝別人正在拍片中片」！「後設電影」這般構圖，相當有趣。強尼與美寶虛虛實實進出電影中與生活裡，自由瀟灑。強尼不高興有些團員耍脾氣，帥哥型的傑克（林昌偉飾演）遲到也惹強尼惱。胖胖的男孩（谷德剛飾演）被榨取兼紀錄片攝影，側拍上課與排練過程而被夥伴們戲稱（將來想當導演的）吳導。某種程度上，算是紀錄片與劇情片的對話（或「互望」）。

團員中，最特別的是容貌格外清純俊美的男孩虎爺（彭冠期飾演），或是紅背心襯出雪白肌膚，或是紅長褲，紅裡有幾分桃紅。他跟強尼在屋頂的男男雙人舞，或是獨舞美姿被小雷模仿（小雷因而挨罵沒創意）。原來他不算團而是早一步學成的學長（其實容貌比團員們年輕）。縱然傑克的父親是惡劣雇主，但無辜傑克既有熱情又有才華，師生們都挺他。這部台灣難得一見的歌舞片，或許會讓人聯想到美國電影《名揚四海》（Fame），我特別喜歡《Variety》雜誌影評的標題「Fame is the Name of the Game」。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空間」，應該尊重，是導演劉國昌對年輕人的尊重，也是製片（留學法國的電影學者）彭麗華與監製（留學美國的電影學者與大製片家）孫正國的共同理念。彭冠期在《安非他命》裡三不五時正面全裸，我以為《實習大明星》他也會一絲不掛，想不到竟是幕前幕後藝術家們集體裸心，讓你眼淚與微笑此起彼落的愛與誠。